本文转自:固原日报
马海凤
时光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,曾经的过往大多淹没在岁月长河里,渐渐模糊不清,但有些人、有些事仍记忆犹新,恍若昨天。从初中毕业去外地上学,再到工作,这些年我见过不少花,淡雅的兰花、娇艳的牡丹、馥郁的玫瑰、高洁的荷花……可最能触动我心灵,让我难以忘怀的,还是父亲种的那片白萝卜开出的淡紫色小花。
若说那些娇美艳丽的花为记忆染上了色彩,那这平淡无奇,鲜有人留意的淡紫色白萝卜花却让我懂得,世上还有比名贵花卉更值得珍视的无名花草。它很不起眼,但能静静绽放,不惧暴风雨的肆虐,以顽强生命力,悄悄净化我内心的浮躁。离家多年,记忆中的那抹紫色,就像父亲的谆谆教诲,母亲的切切叮嘱,我从未忘却。
记忆里,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,七八岁的我背着帆布挎包,抱着暖水壶,去给在地里拔草的父母送饭。麦地在村子的北边,除了土路两旁兀立的几棵白杨树,周边全是庄稼。大片的小麦、玉米、洋芋,长势喜人。父母弓着腰,小心翼翼在麦地里拔草,生怕踩坏一棵麦苗。放下挎包和水壶,我在地头玩石子,忽然有只蝴蝶落在田埂的蒲公英上。我又惊又喜,想伸手去捉,可手还未碰到,蝴蝶就飞走了。我不甘心,起身追了过去,在追寻蝴蝶身影的间隙,我无意间瞥见麦地那头的洋芋地旁,开着一大簇淡紫色的花。阳光下,那娇小的花朵静静盛放,我一时看呆了,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绿色里,那抹紫色就像沙漠中的一眼清泉,让我忍不住奔向它。
撒开小腿跑到跟前,我才发现那不是一簇,而是两小行,约莫十几株。它们长得很紧凑,高矮错落。再仔细瞧,它们周围没有杂草,排列得整整齐齐,不像是野生的,倒像是特意栽种。萝卜的主根有大拇指粗细,上面分出许多枝丫,每个枝丫上都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,还有未绽放的花蕾和结出的种子。每一朵花,都由四片椭圆形的淡紫色花瓣组成,中间顶着米粒大小的淡黄色花蕊。风一吹,花瓣便轻轻摇摆,仿佛在向我招手,欢迎我的到来。我忍不住用手轻摸花瓣,看似娇嫩的花瓣,摸起来却很有韧性,纤细的枝条带着几分柔软,蝴蝶、蜜蜂在花间穿梭,我凑近鼻尖去闻,花香比较淡,初闻好像没什么味道,但一阵微风拂过便飘来一缕淡淡的涩香,还带着几分萝卜特有的清甜。不知为何,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花,围着它打转,用衣服扑停在花瓣上的蝴蝶,想捉来玩。一人在花间奔来奔去,玩得不亦乐乎,竟没留意自己压弯了不少花枝,还弄掉了好些花瓣,直到父亲过来叫我回家,我才发现眼前的景象。
见父亲面色凝重,沉默不语,我吓得不敢出声,生怕被责骂。可父亲没有责备我,只是指着被我糟践的花,语重心长地说:“这是我专门栽的白萝卜,是留着收萝卜籽,明年种菜时用的。被你弄坏的这些花,原本能结出好多籽,种出很多萝卜。”听了父亲的话,我才知道这淡紫色的小花是白萝卜开的,而我毁坏的不只是父亲的劳动成果,还可能是来年地里的一片萝卜。想到这儿,我满心愧疚,忍不住哭了。父亲见我自责,又软下语气安慰:“别难过了,你也不是有意的,萝卜花的枝条有韧性,等明天,那些被压弯的枝丫就会抬起头来。”听了这话,我紧绷的心情才稍稍放松。父亲接着又说:“这次虽是无心,但你要记住:世间的动物、植物都有生命,哪怕你再喜欢,也不能为了自己的目的,有意或无意糟践它们,一定要学会爱护和珍惜。”那时的我虽没完全听懂,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。
忧心被我弄坏的花枝能不能恢复,第二天一大早,我跑到地里去看。到了地头,惊喜地发现,昨天被我弄弯的花枝,除了被折断的几枝,大部分都挺直了腰杆。淡紫色的小花顶着晶莹的露珠,迎着朝阳再次绽放,在微风中轻轻摇曳。看着这顽强盛开的小花,我在心里悄悄下定决心,以后要做一个像白萝卜花一样坚韧、独立、自强的人。
后来上了小学,父亲种的蔬菜品种多了起来,除了白萝卜,还添了红萝卜、包菜、蔓菁等。父亲把每种菜都栽得整齐成行,渐渐地形成了一片小小的“种子基地”。有时父亲会收了菜籽拿到集市上卖,有时送给邻里乡亲。每年春天,各种菜的花就会相继开放,红的、黄的、白的、紫的,争奇斗艳,姿态万千。微风拂过,远远望去,这些花就像一群穿着各色衣裳,在田间翩翩起舞的小姑娘,惹得蝴蝶、蜜蜂恋恋不舍地围着打转,看得人心生欢喜。每当花开时节,我都会在放学后跑到地里看,可即便有这么多花,我最喜欢的,还是那抹熟悉的淡紫色白萝卜花。
或许因为它是我童年里遇见的第一抹特别的颜色。或许是因为父亲那句,“万物皆有生命,都有绽放美的权力”刻进了心里。又或许是因为它虽平凡无奇但遇挫不馁、迎难而上的模样,震撼了我幼小的心灵。总之,从那时起,我便不能自拔地、深深地爱上了那淡紫色的白萝卜花。
几十年过去了,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自己培育蔬菜籽,地里也很少见到萝卜花了。但记忆中的那抹紫色,并未随时间流逝而褪色,反而愈发清晰,从未忘记。
发布于:北京